明月清风应良辰

顾清朗从自家店里跑了出来，就去牛壮壮家找他出来玩。牛壮壮的娘刚磨完一盆豆子，现在正在清洗磨盘。她看到门口一个瘦瘦的身影往里张望着，一看就知道是乐来饭店顾老板的猴儿子。

她一手叉腰一手用刷子指着顾清朗，中气十足地说：“你个小子，又来找我家壮壮！”

“嘿嘿，李婶婶，你怎么这么厉害，这都知道。那……牛壮壮在家吗？”顾清朗一边搓着手，一边笑嘻嘻地靠过去。

“不在，他被他爹送去私塾了。整天跟着你们这群狐朋狗友，一天到晚地到处惹事。”牛壮壮他娘用手指头戳了戳顾清朗的脑门。

“你赶紧回去吧，过几天壮壮休沐了，再过来找他。”

“什么时候休沐呢？”

“三天后。”

“哦……”顾清朗揉了揉自己被手指戳的地方，慢慢往外走去。

身边的小伙伴越来越少了，大家陆陆续续地都去上学去了。这条街上少了奔来跑去的几个身影，显得冷清了不少。

顾清朗没有找到牛壮壮，又跑去其他两个小伙伴家，总算找到了几个能一起玩的了。他们像往常一样，追着街上的流浪狗跑来跑去。偶尔捉弄一下沿街的商贩：躲在桌子底下吓客人啦，把老板装钱的袋子藏起来啦，给包子铺的包子按个手印啦……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。

等到了日落时分，受害的街坊邻居就跑来乐来饭庄，向顾清朗他爹诉苦。每每这时，顾清朗又要挨一顿板子了。

好不容易捱到了两天后，牛壮壮休沐回家了，顾清朗早上吃完饭就跑去他家找他。二人又一起去另外几家把所有的小伙伴凑齐了，再一起出去玩。

顾清朗一行人走在街上，突然闻到一阵之前没有闻到过的香甜气息。

“好香啊！你们闻到了吗？”牛壮壮鼻翼翕动，闻着味就流下了口水。

“闻到了闻到了，是什么味道呢？”

“有点儿像酒，还有点儿果味儿。”顾清朗深吸一口气说，“走，去看看！”

说完，几个小孩撒腿儿就往香味飘来的地方跑去。

“是这儿是这儿！”一个小孩指着长乐街最里面的那间铺子。

那铺子门前十分干净，铺子门口放了两个大缸，上面贴着两张红纸，纸上写了一个字，但是他们不认识。再看铺子上面，端端正正写着两个字，他们还是不认识……

几个人互相看了看，又往前走了几步。哟，左边那大缸子后面，还坐着一个小孩。那小孩穿着一套花绿色的短衫，干干净净的，头上剃了一个阿福头，一双肉乎乎的手撑着白嫩嫩的脸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大水缸，像一个福娃一样团在那里。

经常在地里摸爬滚打的几人哪里见过这么白净的小孩，他们呆呆地盯着人家看了好一会儿。

“喂，小孩儿这是你家的铺子吗？”顾清朗反应过来便走上前，伸手在那个“福娃”眼前晃了晃。

“嗯？你们是何人？”小娃娃脆生生地问。

“我们？我们是这条街最……厉害的小孩，你叫什么名字啊？”顾清朗走上前弯下腰凑到那福娃面前。

“啪！”肉乎乎的小手落在顾清朗的脸上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。别说，这小孩手挺小，打起人来真疼。

“哎哟，你这小屁孩，怎么打人呢？”顾清朗捂着脸，往后退了一步，生气地说。

“娘说了非礼勿视，你凑这么近，是无礼的行为。”福娃站起来，一只手叉着腰，一只手指着顾清朗说。

突然，那福娃又用叉着腰的手拍了一下指着的那只手：“哎呀，手不能随便指人！”

这小孩真有意思！几个人想再逗逗他，可他却转身跑进了屋里。无奈他们只能先行回去了。

第二天，顾清朗又来到了街尾，昨天那沁人心脾的香味他们还没尝着，若是只闻得到味儿却吃不着，他心里会一直难受的。

他走到那个铺子门口，往里瞧了瞧，好像没人在，于是他闪到一边的大缸子后面准备溜进去。

突然，他感觉自己的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。

“大哥哥，你怎么又来了？”一个糯糯的声音从腰间传来。

顾清朗一低头，发现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，还有那根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又短又胖乎的手指。

“妈呀！你走路没声音啊！吓死人了！”顾清朗一下子蹦了出来，站在了铺子门口。

“呃……”顾清朗尴尬地朝周围看了看，发现没人注意到他，便长长呼了口气。

“小不点儿，你家是做什么的啊？你叫什么名字啊？”顾清朗换上一脸自认为纯真无害亲切的笑容，微微往前弯腰问。

谁知福娃却问：“大哥哥，我叫季星月，你叫什么名字啊？还有你的鼻子是不是有点儿问题？”说着，还捏了捏他的鼻子。

“你！你鼻子才有问题！”他伸出一个指头指着福娃的鼻子，然后又想起昨天福娃说的，默默地，又把手指头收了回去。

“我就是闻着香味才过来的啊！我鼻子怎么有问题了？我鼻子好得很！”顾清朗咬牙切齿地说。

“哦~那你就是不知道这香味儿是什么喽？这是我娘酿的果酒，闻起来香喷喷甜滋滋的，喝起来嘛……”福娃低下头戳了戳自己的小手指，“我娘不让我喝酒，我也不知道喝起来怎么样。”

“那么香的味儿，原来是酒啊？你娘真厉害。”顾清朗佩服地伸出大拇指。

“季星月是吧？星月？小月月，你能不能拿出来给我喝一点，我替你尝尝好不好啊？”他贼兮兮地凑过去，伏在季星月耳朵边悄悄说。

“嗯……不行哦，我娘说了，小孩子不能喝酒，你也是小孩子，是不能喝酒的哦。”季星月把手背在身后，嘟着嘴摇摇头。

“好弟弟，你就进去拿一点点出来就行了，我就尝一小口。”顾清朗一边哄着季星月，一边把她往里推。在小不点儿进门之后，他还不忘提醒要拿最香的那种酒。

季星月进了屋里，在桌子上一个小小的白色酒瓶，然后把一条长凳用屁股挤到满是酒香的酒缸旁边，再费力地爬上凳子，把小酒瓶放在旁边的木柜上。她两只小手费劲地转动酒缸盖子，把盖子拿下来放在柜子上，再一只手拿过小酒瓶，一只手用一个勺子打了半勺酒倒里面。打完酒后她把盖子盖上，又抱着酒瓶滑下凳子，转身走到店铺门口。

刚走到门口，身后就传来一个长长的呼唤声：“星月，你在干嘛呢？别跑远了。”

“给你，你赶紧走吧，我娘过来了，她不让小孩儿喝酒的。”季星月把酒瓶子塞给顾清朗，顾清朗闻着这股酒香，撒腿儿就往外跑。

“月儿，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呢？”一个穿着玄色长衫的清瘦的身影从一块花青色门帘后面探身出来，往门口张望了一下。

“娘亲，刚刚有人来问咱们家的酒，问完就走了。”季星月抬头看着她娘，一脸心虚地说。

“月儿，咱们初来乍到，对这里的人还不熟，你凡事要谨慎，莫轻信他人。”

“知道了，娘亲。”季星月委屈巴巴地低下头。

……

这边顾清朗拿了酒瓶就一路马不停蹄地跑到了福运客栈。福运客栈掌柜的小儿子周仕杰和顾清朗一般大，平日里他们也经常一起玩。

“仕杰，你看这是什么？”顾清朗进了周仕杰的房间，把自己手里紧紧抓着的酒瓶子放到周仕杰的眼前晃了晃。

“什么啊？”周仕杰以为顾清朗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，凑过去一看，就白了顾清朗一眼：

“不就是酒吗？”

顾清朗对周仕杰这么平淡的反应很是不满，他猛地打开酒瓶盖儿，一阵香甜的果香混着酒香四处溢散，一下子就把二人包裹其中。

“什么酒，这么香？你在哪儿拿的？”周仕杰闻着这醇香的气息，一下子就不淡定了，伸手把酒瓶抢过来放在鼻子上闻了又闻。

“你别管我哪儿拿的，你就说你喝不喝吧。”顾清朗拿回酒瓶子抱在胸口。

“喝，喝，喝喝。”周仕杰转身从桌子上拿了两个茶杯，把顾清朗拉过去围着茶桌坐了下来。

“你一杯，我一杯。”顾清朗把酒瓶里的酒倒出来，刚好倒了两杯。

“来，干杯！”二人端着茶杯学着大人的样子喝起酒来。

……

眼看着夕阳已经退却了最后一丝余晖，月亮已经悬挂在墨色的天空。长乐街上商铺们都打烊了，整个街道陷入一场静谧之中，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曳。

乐来饭庄却仍旧灯火通明。

徐氏在饭庄门口往外不停地张望着，手里的丝帕绞成了一团。

“清朗怎么还没回来？往日里这个时候早就跟猴儿一样一回来就跳上桌子嚷着要吃饭了。”

“别急，我跟老王出去找找，你就在家。”顾正廷扶着徐氏到饭桌旁坐下，然后和王伯一起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。

“朗哥儿？清朗？”二人在街上一边走一边喊着顾清朗的名字。

不一会儿，街上的人都听到了顾正廷二人焦急的呼唤声，纷纷开门走出来询问。

“今天下午他手里不知道拿了个什么，一路跑到周掌柜家的客栈去了。”牛壮壮他爹拉着顾正廷说。

“你们去看看，看在不在他家。”牛壮壮家就在福运客栈斜对面，有人进出他家看得很清楚。

“好好好，谢了大哥。”顾正廷朝牛壮壮他爹做了个揖，转身往福运客栈跑去。

“老周，老周啊？”顾正廷一脚跨进店门，往柜台跑去。

“哟，正廷啊，怎么了这是？”周掌柜听到有人喊他，放下算盘抬起头一看，眼前顾正廷一脸焦急地走了过来。

“老周，清朗在你家吗？”顾正廷拉着钱掌柜问。

“清朗不见了吗？你别急我去看看，今天他好像来找过我家仕杰。”周掌柜拍拍顾正廷的肩膀，往楼上走去。

“哎呀，怎么有股酒味儿啊？”周掌柜上楼推开了自家儿子的房门，结果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酒味，地上正躺着两个人，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茶杯。

“仕杰？清朗？你们怎么回事？”周掌柜走到二人身边蹲下，用力推了推他们。

顾正廷听到周掌柜的喊声，也忍不住跑上楼去，结果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个孩子，脸上红扑扑的，迷迷瞪瞪地看着自己。

“顾清朗，小小年纪你还学会喝酒了？”顾正廷看着晕乎乎的儿子，气就不打一处来。

他抬手把顾清朗抓了起来，将他放到了凳子上，再蹲下身把人背到背上，然后才转身对周掌柜说：

“老周，打扰了。等我回去问明情况，定是我家这小子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酒，诓骗着仕杰喝了。”顾正廷真是对自己的儿子了解得不是一星半点儿。

“好好好，你慢点儿好好跟孩子说，别动气。”顾正廷那怒发冲冠的样子，让周掌柜很害怕他会暴揍顾清朗一顿。

等到顾家父子走了，周掌柜才叫来自己的夫人，给醉得不省人事的儿子煮醒酒汤。

顾正廷和王伯二人把顾清朗接回家，放到了他的小床上。徐氏打了一盆水，用毛巾细细地为儿子擦干净脸，再把被子掖好，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。

“咱们家的酒，卖了多少我都是有数的，清朗肯定不是从家里的酒坛子里打的酒。”徐氏一边回想一边说。

“我们去的时候，那屋子里的酒味儿还没散，闻着也不像家里的酒。那他，还能去哪里得这些，还跑去周掌柜家喝。”顾正廷气鼓鼓地说，恨不得立马把儿子从床上揪起来问个明白。

“会不会就是周掌柜家的……”徐氏问。

“应该不是，牛保力说了，清朗进福运客栈的时候，手里就拿了东西了。”顾正廷摇摇头，“算了，等他明天醒了，我再问他。先去休息吧。”

顾正廷拉着徐氏回了房间，简单洗漱之后就睡下了。

第二天一早，顾正廷就跑去儿子房间，把还在呼呼大睡的顾清朗叫了起来。

“顾清朗，你昨天干嘛去了？”顾正廷拿了个凳子坐在顾清朗的床边，审问道。

“爹，我昨天没干嘛啊。”顾清朗还没回过神来。

“没干嘛？没干嘛你怎么醉倒在福运客栈了？谁给你的酒？”

“酒？我怎么可能醉倒嘛？”顾清朗一听见“酒”字，顿时清醒了。

顾正廷听了他的话，转身又拿起了鸡毛掸子：“还不说实话是吧？昨天晚上要不是老子去把你背回来，今天你说不定都被人拐到十里八乡去了。”

“说，酒从哪儿来的？”顾正廷把顾清朗掀起来，一棍子打在他屁股上。

“啊呀！爹，爹手下留情！我说我说！”顾清朗捂着自己屁股从床上弹起来。

“是我闻着这个酒香味儿，自己跑去街尾那家铺子让人装的酒。那酒闻着甜丝丝的，不成想，劲儿那么大，我就喝了一杯，真的。”在屁股的阵阵刺痛下，顾清朗一股脑儿地把实话都说了。

“街尾？街尾哪有酒坊？你还不说实话！”顾正廷又要举起鸡毛掸子。

“别别别，爹啊，我说的都是真的，您不信自己去街尾看嘛！”顾清朗看见那飞着鸡毛的鸡毛掸子，吓得连连往后退。

顾正廷听了儿子的话，把鸡毛掸子往床边一扔，拉起顾他就往外走。

“行，现在你就带我去，我倒要看看，谁家的酒，能让你这个小兔崽子馋成这样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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